“今天到了必须按照‘天地人合一’思想,充分发挥人类智慧,系统解决能源问题的时候了。” 王玉锁对于能源产业未来发展的认识,带有中国哲学的味道。
在他看来,“系统解决能源问题”,重要的是,重新定义能源的发展模式。
2011年8月30日,第四届美国国家能源峰会上,新奥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玉锁,作为唯一受邀的国外企业代表,发表了主旨演讲。
“如果肯尼迪五十年前的总统就职演说是在今天的话,他也许会充满焦虑地说:不要问地球能再给我们什么,要问问我们能为地球联手做些什么。”
王玉锁所说的“做些什么”,指的正是“创造清洁、高效、循环的能源新世界”。
3个月后,德班世界气候大会上,他讲述了一则关于转型的故事:
“在我的老家,有个水泥厂,经过十几年的建设,从年产十万吨发展到百万吨。2007—2008年,国家呼吁,关闭碳排放较高的水泥厂。这个民营企业家考虑了三天,就含着眼泪、唱着‘一切从头再来’的歌,拆除了水泥厂。当时,外边还有长长的来拉水泥的卡车队伍。而现在,这家水泥厂也已经转型做起了环保产业。”
作为唯一受邀的中国民营企业的代表,王玉锁试图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世界,“中国的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一样,希望与各国企业界合作,共同为我们的地球做贡献”。
用我所能,善待明天,清洁能源选择,成为时代赋予新奥的新命题。
洛杉矶时间2月17日,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美之行的重要组成部分——中美经贸合作论坛,签署了270亿美元的经贸协议。作为中国最大的清洁能源民营企业,新奥通过“资金加技术”的方式,签订了50亿美元的清洁能源投资大单。
回顾过往20余年走过的路,王玉锁的经历颇有些像美国石油大王哈默,白手起家,从零开始创业。从送煤气罐,到成为城市燃气分销商,再转型为清洁能源整体解决方案服务商,这中间到底跨过了多少沟沟坎坎,一时间连他自己也难说清。
决策者的素质:广阔视野和决断能力
三个充满“忧患”的提问:10年、20年、30年之后,新奥该干什么
有人问:你是哪儿的?
王玉锁答:新奥的。
这人追问:新奥是干什么的?
王玉锁答:卖气的。
这人不屑:你直接说是卖气的不就完了?
这个故事是王玉锁自己编的。
他编这个故事,就是为了告诫新奥人,公司的发展不能没有战略眼光。
那是2004年,经过15年磨砺,新奥的燃气业务如日中天。
“当时,我们的用户遍及全国近50个城市,市场占有率位居全国前列。”
很多人因此津津乐道,但在此时,王玉锁心里并不踏实。
“新奥究竟是干什么的?”这个问题几个月来一直折磨着他。
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日子,他会坐在桌前,望着天空发呆。那时,他内心会像小溪一样平坦。记忆的闸门就悄悄地打开了。
场景之一:父亲在工厂吹牛:“我儿子的胆子比我脑袋还大。”
1985年,高考落榜的王玉锁,在天津一个朋友家第一次看到了煤气罐。
这让农村长大的他欣喜不已:这东西可比烧柴、烧煤方便多啦!
那时候,他承包注塑车间赔了钱。万念俱灰之下,他胡乱地登上了去任丘的长途车。本想出去碰碰运气,他却幸运地找到了发家的产品:液化气。
从此开始,他就骑着自行车,倒腾起了煤气罐。
在天津任厂长的父亲,回到廊坊农村,看到自家小院里堆放的煤气罐,一脸惊讶。
“那时,一家能有一个煤气罐,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王玉锁心里吃了蜜一样。他想起了父亲在工厂吹牛的情景:“我儿子的胆子比我脑袋还大。”
场景之二:受油田24小时燃烧的“火炬”启发,一举拿下了100多个城市的燃气经营权。
煤气罐生意让王玉锁赚到了第一桶金。
1989年,他在廊坊成立了第一家公司——廊坊夏利汽车出租车公司。
一件小事让他进入了天然气领域。
“我看到,油田24小时都在燃烧的‘火炬’,我就想,把这些白白烧掉的天然气输送到老百姓家里,不是比烧煤气罐还方便吗?”
他果断地把原始积累投入了天然气城市管网建设领域。
再后来,国家启动了西气东输工程。
他迅速投入沿线城市管网建设,这让新奥一举拿下了100多个城市的燃气经营权。
新奥就此走上坦途,成了中国拥有用户数最多的能源分销企业,2001年在香港上市。
就像大多数民营企业一样,新奥的创业,很是依赖王玉锁的个人智慧。当时,没人会告诉他,该做什么、该怎样做,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。
时间来到了2004年。用王玉锁的话说,他开始“饱暖生闲事”。
尽管燃气做得不错,他总是琢磨:新奥没有气源,项目发展空间趋于饱和。而且,如此稳定的业务,不利于挖掘人才的潜能。
王玉锁发现,全球化背景下,能源安全等世界性问题必然带来清洁能源产业发展。经过长时间调研,他主张进入煤化工领域,在煤基清洁能源技术创新方面寻求突破。
王玉锁没有想到,这会在新奥掀起轩然大波。
针对种种疑惑,新奥管理团队召开了一次民主生活会。王玉锁记得,“新奥优势在于燃气,应当充分利用现有基础,加快项目拓展”的看法占有压倒性优势。
王玉锁甚至收到了一封名为《请停止新奥的慢性自杀》的员工匿名来信。
该信件尖锐地指出:进入煤化工之时,就是新奥灾难的开始,期望决策层认真思考,停止“慢性自杀”。
面对指责,王玉锁没有慌乱,而是提了三个问题。
“随时可能受到资源制约,10年以后,新奥卖什么?我们这种行业,没有自主品牌,20年以后,我们是什么?经营权合同只有30年,30年后,新奥干什么?”
王玉锁记得,当时大家没话了,吃完晚饭就散了。
“第二天,我问大家,想了么?怎么办?最后,我们举手表决,勉强通过了进军煤化工产业的方案。”
转型升级之路注定艰辛。
不过,王玉锁的广阔视野和决断能力,成了新奥的一笔难得的财富。
这些也让新奥逐渐向能源上游进军,逐步构建起一个涵盖煤基清洁能源、太阳能、生物质能等清洁能源的生产、转化、储运、分销和应用的产业链。
经营者的思路:让高端要素在这里聚合
一次市场换技术失败带来的启示:企业得有自己的东西,什么都没有,人家就骗你
在向新能源进军之前,王玉锁已经感受到新奥的差距。
他如是定位彼时的新奥:技术创新有一定基础,但还处于初级阶段。
他总结了“三个不”——
关注度不够,技术创新局限于技术系统内部,并未成为全员的内在需求;
层次不高,技术创新局限于具体燃气工艺流程,小改小革,小修小补;
出发点不同,新奥谈技术谈创新,只在质量安全,并非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。
技术创新的“三个不”,让新奥在随后的发展中有苦难言。
王玉锁谈到了藏在心底的一次失败。
“我们准备和一家外国公司谈合作。当时,我国CNG(压缩天然气)钢瓶的80%以上都是这家公司的。我们有市场,他们有技术。能不能拿市场换技术?”
事情的进展却脱离了想象。
“合作是合作,你们只能做喷漆和阀门的事。”当新奥买下一家工厂,想对该技术进行改造时,外国公司一下子翻了脸。
王玉锁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,“企业得有自己的东西,什么都没有,人家就骗你。”
无奈之下,他只能命人继续商谈。接下来的一幕,让他终生难忘。
“我跟你们合作,你们就把技术拿走了,我没饭吃;我不跟你们合作,我儿子没饭吃。”这家外国公司的董事长,在话里话外还藏着一层意思,“如果我不和你合作,到我儿子那一代,这技术你们才能学会。”
这次市场换技术的失败,让王玉锁明白了一个道理,“新奥得有自己的东西,得让人服气。”
从城市燃气向清洁能源转变,从单纯抓机会向技术创新转变,既然引进高端技术的路走不通,新奥只能采用第二套方案:引人才,搞研发。
在新奥公司里转上一圈,记者很快就听到了“半路截才”、“三顾茅庐”等故事。
2003年,新奥正在战略转变期。王玉锁很纠结:没有领军人物推动技术创新。恰在这时,他听说了美国ABB公司机器人研究中心主任兼首席科学家甘中学博士回国的消息。
那时,甘中学有意向选择秦皇岛一家企业。
王玉锁急了眼,马上派出时任集团总裁的杨宇,从半路上把甘中学“劫”到廊坊。
在接风席间,王玉锁坦诚相告:“这些年,企业发展了,积累了一些资金。如果双方能够合作,新奥愿出1个亿,5年之内不求回报。希望与甘博士一起,振兴中国的科学技术。”
这让甘中学感动。经过实地考察,甘中学和团队决定,留在新奥。这也构成了新奥最初的核心技术团队。
而在此后,甘中学多次赴美,只为了引人。
穿行在“硅基薄膜太阳能电池板”生产车间,李立伟博士介绍着新奥的最新成果。
“我们生产的硅基薄膜太阳能电池板,薄膜厚度只有千分之二个毫米,产业化生产的光转化效率稳定超过9%,在世界处于领先水平。”李立伟,四十出头,属于新奥引进的60余名“海归”博士之一。
2007年秋,王玉锁到全球最大半导体生产厂家——美国应用材料公司考察。
时任其技术总监的李立伟接待了他。
2008年初,新奥决定,上马“硅基薄膜太阳能电池板”项目,并对李立伟展开“游说”。
2009年初,李立伟从美国辞职,来到了新奥。
“在美国,事业碰到了‘天花板’,很难再有大进步;在国内,事业上很有空间。”李立伟坦言,“太阳能这种新能源在中国前景广阔。新奥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,这样的魄力不是每个企业都能有的。”
朱振旗博士也来了。
美国史蒂文理工学院“终身教授”不做了,朱振旗只为了“微藻生物吸碳技术”。
“国外做微藻生物,各项技术都有,就是形成不了产业链。他们做研究,只做自己眼前的一块。”在朱振旗看来,“新奥有打通各个环节的勇气。”
“最初,我只想来做个学术休假,没想过留下。”朱振旗逐渐发现,“这里对于微藻的执着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我越来越觉得,新奥对微藻,有着稳定投入和清晰规划。这是世界上从没有过的。”
朱振旗没有后悔。
在新奥的几年间,他负责的微藻生物吸碳技术项目,被列入了国家863计划。
王玉锁没有后悔。
作为清洁能源领域的后来者,新奥通过有计划有目的的人才引进,已经具备了和世界清洁能源巨头一较高下的能力。
王玉锁“不怕被骗了”,“国外首脑和大学都来寻求合作了。我们的清洁能源让他们眼前一亮。他们也会想,原来新奥能研究新东西,与其多出一个竞争对手,不如增加一个合作伙伴。”
管理者的智慧:按照市场要求反推科研
一场场“王市场”和“甘技术”间的头脑风暴:为世界开启一个“清洁能源之梦”
新奥的成就从哪儿来?
王玉锁的回答耐人寻味:“在不间断的争论中形成。”
王玉锁所说的“争论”,在新奥人尽皆知,“王市场”和“甘技术”之间最甚。
所谓“王市场”,就是王玉锁,多年来,从市场规律出发,制定新奥未来规划;所谓“甘技术”,就是甘中学,注重科学发展中的科学精神和规律。
为了进一步提升新奥的科研实力,王玉锁主张,重金建立功能齐全、设施完备的基础实验平台、试验中心和产业化示范基地。“一开始甘博士不赞同。”王玉锁很挠头,“甘博士的理由是,基础研究都没做好,怎么做试验中心和产业化示范基地?”
王玉锁却不妥协,“我这是按照市场的要求反推科研。这些事,科学家不懂。”
在王玉锁的坚持下,试验中心用了七个月时间建立起来, 如今已升级为煤基低碳能源国家重点实验室,并为产业化奠定了坚实基础。
就连王玉锁也承认,在运行过程中,试验中心确实遇到了很多问题,“有时要回到实验室,然后再回来修改。不过,无论如何,我们的试验中心做出来了。”
尽管走走停停,尽管修修补补,试验中心的建成还是让甘中学触动颇多, “新奥要设计有设计,要工厂有工厂,要精神有精神”。
不少国外科学家羡慕甘中学,“六七个月,我们连个设计都做不出来。”
在王市场和甘技术的争论中,新奥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:市场提出问题,科学家去研究。王玉锁不无自豪,“美国科技界认识新奥的人都说,新奥速度=中国速度+新奥速度,新奥速度是加速度。”
这种争论带给新奥的,还有对于新能源的全新思考。
2008年的一天,王玉锁问甘中学:“我们是做新能源的,但你能说出能源全生命周期吗?”
甘中学一愣,随后反驳:“这不是随便说说的。能源全生命周期,有不同环节,也有不同特点。”
争论没有就此打住。
大概3个月后,甘中学找到王玉锁:“我认为,能源全生命周期有四个环节:生产+储运+利用+回收。”
没想到,王玉锁的问题又来了:“甘博士,人家有智能电网,但我认为,智能电网是片面的,只解决了电的问题。能源远不止电的问题。我们怎么能在多品类能源协同、互补、循环的智能化应用中,实现高效转化和综合利用?”
甘中学又被问住了。
大概半年以后,甘中学给出了答案:“泛能网。”
所谓泛能网,就是从能源生产、储运、应用和再生的全过程出发,以气体能源为主导,支持各种能源形式自由接入,将智能电网和多品类的分布式供能系统有机融合,以客户需求为导向,实现供需一体化。
不断争论,不但未伤感情,还带来了泛能网的构想。在王玉锁看来,这正是新奥不断成长的助推器。
新奥就此坚定:基于系统能效的理念,从简单的多品类清洁能源的制造与分销,升级成为客户提供清洁能源整体解决方案,走“轻资产”的道路。
“对多品类能源进行高效转换和循环利用,打破‘行业竖井’和‘企业围墙’,我们正开展能源服务业务布局。”王玉锁认为,新时代需要引发“能源革命”,而泛能网正是路径之一。这在一定程度上为世界开启了一个“清洁能源之梦”。
不过,对于能源联系成网的难度,王玉锁心知肚明。
他说,“新奥就像一只小白鼠”,“在新能源领域做的事,不是一家企业能承担的起的,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做。”
他心中有一个愿景,“待泛能网做大了,我就交给国家。”
也许,正是在这种思想碰撞和实践磨砺中,新奥演绎出一个民营企业创业创新传奇;正是在这种漂亮转身寻求跨越的演绎中,王玉锁将中国哲学和西方管理融合在一起,带领新奥团队,依靠中国技术,为世界开启了一个新的“清洁能源之梦”。